【叶王/喻黄】故人 （上）
＊民国paro
人间四月•故人
1.
夜色已深，天津城难得安静下来，却又让人觉得安静得可怕了。
旅馆走廊昏昏暗暗，因着电压不稳，本就黯淡的灯光还会时不时闪烁几下。叶修扶着墙，缓慢地向前挪动着，现在的情况真是糟糕透了，他不知是什么时候发起高烧来，烧得脑子晕晕乎乎的，偏偏背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着，痛觉神经勒令他保持着清醒。好不容易又移到一扇门前，叶修借着微弱的灯光，吃力地辨认起房间的门牌号码。
高烧使得叶修的五感变得迟钝，以至于未曾听见门后，皮鞋摩擦着木质地板的声音——房间里的人正是被委命监视叶修的黄少天，此时他正焦急地来回渡步，时不时抬手看看腕表。叶修的住处是蓝溪阁安排的，所以黄少天就“顺便”成了叶修的邻居，只是，到今天为止，已经是任务开始的第五天，黄少天还没见过叶修的人影。
叶修这个老狐狸该不是知道了蓝溪阁的打算，所以自己另找住处了吧？早知道就应该一直跟踪他——哎不行，黄少天想想，哪怕是他自己，也没有把握不跟丢叶修。
“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，而且就算监视也没什么意义啊，还是先回蓝溪阁吧。”黄少天嘟囔了一句，拎起搭在凳子上的黑色风衣，就准备出门。
开门的瞬间，两个人都愣住了。
叶修的眼睛有些适应不了突然亮起来的光线，但还是勉力扯出一个微笑，气若游丝：“黄少天啊，正好。”
黄少天看见他一副摇摇欲坠，随时都可能晕过去的狼狈样子，十分吃惊，也顾不上想要怎么解释他为什么会在这里，赶紧把人扶进房间，黄少天一脸担忧：“你受伤了？没事吧？”
“死不了，好着呢。”叶修喘口气，笑道。
“亏你还笑得出来！伤在哪有多严重伤口处理过没有？你不会是被人群殴了吧？还有你刚刚说啥正好呢？”黄少天还有很多别的想问的，但看叶修也没力气回他，只好把那些不是太重要的问题都省略掉。
叶修想了想，挑最后一个问题答了：“帮我找个人。”
“找什么人？”
“王杰希。”
听见这个名字，黄少天下意识地问道：“哪个王杰希？”然后马上发觉自己问得多余，他尴尬地咳嗽几声：“你找他干啥呢？”
“生病受伤，当然要找医生。”叶修的语气理所当然。
你说的是身病还是心病啊，明明现在去医院才是最明智的决定吧……黄少天无力地想，他在心底默念了三遍他是伤员之后，才开口：“就算你要我帮忙，可是我虽然知道他来天津了，但又不知道他住在哪，这么大个天津城，我上哪儿找他去？想来王杰希也不可能告诉你他住哪儿吧，而且，他肯来见你吗？”意识到最后一句伤人心，黄少天恨不能把说出口的话收回来。
叶修半晌没说话。黄少天在心里唾弃自己：要你嘴贱！他们俩的事儿我掺和啥，平常心平常心。
“可以去问喻文州。你跟他说我受伤了，他能不来吗？”
不要脸，不，简直是无耻，黄少天在心里骂了句脏话。他道：“这次怎么也得算你欠我们蓝溪阁一个人情了啊，下回找你帮忙的时候，你要是敢玩失踪，可别怪我！”
2.
天津，英租界。
黄少天所说的蓝溪阁，在这一块地方，也还算是有名。明面
上，蓝溪阁就是个装修雅致，专卖古玩字画的古董铺子，里边的那都是些有价无市的珍奇玩意儿。这蓝溪阁的主人也是一奇人，年纪轻轻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，据那些前朝遗老们说，这人在书画上的造诣颇高，不知有多少人千金为求一画。至于暗地里，这蓝溪阁是做什么生意的，就只有道上的人才知晓了，且是不轻易说与他人听的。
此时，蓝溪阁的主人端坐在书桌前，身着墨蓝丝质长衫，左肩胛处用暗金色的丝线绣了云纹，他面上带笑，看上去倒有几分富家公子的味道。
黄少天大大咧咧地坐到书桌对面的椅子上，将不久前旅馆的事原原本本地重述了一遍。
喻文州听罢，为难道：“他不告诉叶修，自是有他的考量，我透露他的行踪，怕是不太好吧……这叶修和王杰希，是什么关系？”
“呃……”黄少天眼神躲闪，“咳，文州你知道王杰希以前在京城的时候的事情吗？”
“不知。”喻文州对他的态度感到十分疑惑，心里忍不住猜测起来。
“王杰希也是个怪人，他留洋之前啊，是京城有名的世家，王家的大少爷……”
京城王家，世代行医，祖上曾在宫中当过御医，奈何子孙稀薄，渐渐没落，到后来洋医传进来，处境更是凄凉。到了王杰希父亲这里，因为身体不好，也不坐馆行医了，只是偶尔会去自家医馆瞧瞧。看着医馆逐渐没落，忧心忡忡，寝食难安，亏得王杰希从小聪明过人，医术更是日益精进。王父将所有的期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，只等着儿子成年，便开始复兴医馆的大业。
但从小就让他引以为豪的王杰希，却在这件最重要的事情上，让他失望了。
王杰希说，他不会继承医馆，他要留洋，学洋医。
王父听了他的话，气得脸都绿了，当然不可能同意。但王杰希那叫一个意志坚定，愣是在王家宅子的大堂里跪了一天一夜，腰杆挺得直直的，晃都没晃过一下。
到底是唯一的，从小放在手心里捧着的儿子，王父也不可能让他跪废了去，他拄着拐杖，走到王杰希面前，沉声问道：“你可真的想好了？要是出了这张门，你就不再是我王家的人，不会再有人管你死活。”
王杰希垂下眼：“是孩儿不孝。”
“你！你！”王父手都在发抖，用拐杖指着王杰希，差点没戳在他鼻梁骨上，“你好得很！既然如此，那你便走吧！”
王杰希朝着他磕了三个响头，咬牙挣扎着站了起来，踉踉跄跄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他住了二十年的地方。
黄少天说到这里，停住。他的脑子飞速运转，思考着后续发展该怎么委婉地表达出来，他是毫不在意，可听的人是喻文州啊。黄少天不希望自己的朋友对自己的朋友有什么成见，当然，私心上来说，更不希望喻文州对这样的事情表示反感——就算反感也最好别让自己知道。
“少天？”
黄少天以手扶额：“后来王杰希就晕在他家门口——当然没有。”
王杰希撑着出了门，不吃不喝地跪了那么久，就算是少年人，身体也还是有些吃不消，脚一软，差点晕在大宅门口。幸好叶修因为太担心他，大清早就跑来这里蹲着，见他重心不稳，一个箭步冲上去，将人揽在了怀里。
叶修叹气：“你这是何苦，你爹那么疼你，总会有更好的解决办法……”
王杰希低低地笑出声来，没有接叶修的话，嗅着叶修身上淡淡的烟草味道，他说：“幸好还有你。”
两人在一起的第一年，叶修为了王杰希义无反顾，和家人决裂。虽然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，家里的情况又是如何，就连王杰希也不甚清楚，但后来他孤身一人，仿佛和这世界的联系只剩下王杰希这个人，确是所有人都清清楚楚的。
但王杰希至始至终不敢把他和叶修在一起的事同家里说，在外也不敢太过张扬，对此，他心中无比愧疚。叶修倒是豁达，这种事情上一直由着王杰希。
如今，和家里断绝关系，王杰希在被沉重的负罪感压得心慌的时候，却奇异地感觉到自己舒了一口气。
“原来他们曾是这种关系……”喻文州微笑着，“少天你紧张什么，我看上去是那么迂腐的人吗？”
“我哪有紧张我没紧张啊哈哈哈。”黄少天都觉得自己是欲盖弥彰，于是赶紧将话题岔开：“总之就是这样啦，虽然他们俩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也不是很明白，不过以王杰希的性格，应该也不可能就这样放着叶修不管，说实话看他俩这样我都觉得糟心，还不如让他俩见上一面——哎反正我是这么想的。”
“少天和他们，是旧相识么？”他还以为前几天在蓝溪阁，是叶修与黄少天初次见面，毕竟两个人怎么看都不像是认识的，若知道他们是朋友，于公于私，喻文州都绝不会让黄少天去监视叶修。
“说来也奇怪，是怎么认识的我是真没多大印象了，反正是我还在京城街头卖艺那会儿认识的，也算是老朋友了吧……啊对了几天前我本来是想说的不过其实，哎呀文州你不是也常说工作与私事要分开吗，后来也是忘记说了，我真的不是刻意隐瞒的！”
“嗯。”喻文州顿了顿，“我只知道王杰希现在住在日租界，他说要找他，就到藤本先生的私人诊所去。”
外头天色渐亮，大概是因为一直绷着神经，黄少天熬了一夜也没觉得犯困，此刻得到想要的消息，又马不停蹄地往日租界赶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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